上海行

上海行

陳真
2023. 09.16.

八月底，一家四口去上海玩。出發前幾天，台灣媒體一直在播放大陸地產龍頭恆大與碧桂園兩家公司即將破產倒閉的消息，西方主流媒體也一直在說中國要垮了。出發前一天，深夜下班，一邊吃泡麵時，恰好看到電視新聞在播放相關影片。影片中，整個上海空空蕩蕩，各地商場連個人影也沒有，到處是鬼城般的爛尾樓。電視名嘴在一旁講解說，你看！多可怕，多蕭條啊！大陸就要完蛋了。

我看了影片很開心，因為十多年前曾經在上海火車站被洶湧人潮嚇到，心想這次去上海，該不會人擠人了吧。我還暗自高興，大陸房價崩盤更好，惟有崩盤，我才有可能在一、二線城市買得起房子。

我的買房能力上限的上限是一平方米2萬元人民幣，相當於台幣一坪30萬，我不可能買得起更貴的房子了。我都是用這個價位在研究如果將來要移居大陸，哪些城市哪些區域我有可能買房定居。一旦超出每平方米兩萬元的價位，我就買不起了，因此，衷心希望大陸房價能夠腰斬，腰斬，再腰展，估計差不多要一連腰斬三次，我才有可能買得起。

因此，當我聽到大陸房價要崩盤的好消息時，十分開心，一邊看著電視，嘴角都不禁往上揚。看到上海到處鬧空城計、全是爛尾樓、市區空無一人的新聞時，更是開心得不得了。

沒想到，一下飛機，準備前往旅館時，真的驚呆了，我這輩子從未見過那樣的人潮。我訂了上海外灘某條巷子裏頭一家比較便宜的旅館。走出地鐵站，前往旅館時，真的被眼前景象給嚇呆，那種繁華盛況，很難用言語形容。

我們一家四口決定突破重圍，不想突破也不行，總得先找到旅館。預計六分鐘的路程，後來卻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那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快十點。人潮之多，嘆為觀止。

(上海元宇宙體驗館)

途經上海南京東路的華為旗艦店，裏裏外外全是人潮。我後來以為那一天會不會剛好是華為新手機開賣，所以才擠滿了人。剛才查了一下，那天是8月24日 (周四)，而華為新手機是29日才開賣。也就是說，它平常就擠滿了這麼多人。

我並不喜歡繁華，更不是要讚賞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場。我只是經常覺得很難想像，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阿西，居然會相信什麼大陸人生活在水深火熱毫無自由、沒見過世面的鐵幕之中這種鬼話，還說什麼大陸人天天活在恐懼之中，罵幾句政府就會半夜人間蒸發。真的是有夠荒唐。可是，再怎麼荒唐可笑的謊言，只要掌握麥克風，反覆洗腦，人們照樣深信不疑。

上海之行中，我最喜歡的是去蘇州河和黃浦江交會的外白渡橋上走路，同時也看了上海市人民英雄紀念塔。兩個女兒對於辨認簡體字很感興趣，於是從頭到尾把紀念塔的整個碑文朗誦了一遍。

英雄塔附近就是黃埔公園，看過電影 “精武門” 的人應該知道，”狗與華人不得進入” 的告示牌相傳就是在這公園。

當天晚上，我們還去和平飯店用餐。我原以為號稱 “全世界最著名的飯店” 用餐價位應高不可攀，於是不敢貿然進入，先在門口研究了一下菜單價格，發現還負擔得起。後來，一家四口吃了頓晚餐，也只花了台幣一千八百多元，折合人民幣約四百元。

陳凱歌的電影 “梅蘭芳” 有些場景就是在和平飯店拍攝。我常想起電影中的一段情節：鬼子強邀梅蘭芳為他們演出。梅蘭芳不肯，蓄鬍以明志，並且還故意打針讓自己發高燒。

演出的那天，梅蘭芳拖著虛弱身子，在日軍代表和一群記者們面前亮相。他說，有個長輩，臨終前託他辦件事。什麼事呢？長輩希望梅蘭芳哪天如果有辦法的話，看能不能幫忙把咱們唱戲的地位給提昇一下，讓人們也把咱們當人看。梅蘭芳答應長輩說 “好啊”，”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到答應老人家的事。我想，我能做的，也許就是這樣了。”

我這大半生，從小到大，命運多舛，大多數的時間，就活在為基本生存掙扎的邊界線上，曾經長達十多年的時間，骨瘦如柴，三餐不繼，只求一口飯，求一條活命。當上醫生，待有能力填飽肚子後，生活卻陷入更大的火海，為家人永無止盡的忙碌，承受常人不可能理解的折磨。即便如此異樣而艱辛的人生，我從未對眾人的苦難悲歡失去熱情。

許多時候，這份熱情就像一團熊熊烈火那樣，難以抵抗，驅使著我奮不顧身地去做些什麼。可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連私事都已自顧不暇，還能幹些什麼？我想，我能做的，也許就只是這樣了。雖然微不足道，但那已經幾乎是我所能奉獻的全部，惟一還沒獻上的，就是一條小命。

(和平飯店，我與小可愛及小月亮)

隔天，兩位住在當地的好朋友帶我們去四行倉庫。牆上全是彈孔，蘇洲河的另一側就是英租界。河的這一頭槍林彈雨，河的對岸卻歌舞昇平。

我還沒跟小孩講四行倉庫的故事。那一年，1937年，鬼子侵華，上海淪陷。四百個國民黨士兵駐守四行倉庫，為了讓日軍有所顧忌，對外宣稱是八百人，也就是我們小時候上課都會聽老師講到的八百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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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行倉庫)

那場戰役，日軍久攻不下，自身亦死傷累累。面對外媒詢問，日軍回答說，估計倉庫裏頭應有兩千多名士兵，因此才會如此頑強抵抗。其實倉庫裏頭只有四百人。

像我這年紀接受正常教育的人應該都知道，當年有個女孩，是一位女童軍，叫做楊惠敏，為了提振士氣，冒死游過蘇州河，給四行倉庫守軍送去一面國旗。

英租界這一頭的人，就隔著一條蘇州河，在河畔看著雙方軍隊交火。日軍在那一年發動七七事變，全面侵華，揚言三月亡華，三個月就要消滅中國，全面佔領。四行倉庫這一仗，卻給鬼子一記當頭棒喝。

(四行倉庫旁的蘇州河與西藏路橋)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想起這些歷史往事，想起前人艱苦奮鬥犧牲小我的種種事蹟，我心裏頭就會下起綿綿小雨。我平常不太能夠跟小孩講述這些前塵往事，因為我很難壓抑情緒，我很難平靜地把它們當成一種彷彿事不關己的歷史故事來陳述。前人悲歡，事實上也就是我的過往。往事如滔似浪，胸懷千百轉，無法平復，難以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