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度青春的蒸餾水
陳真
2024.03.12.
我年少時雄辯才無礙,雄辯滔滔。長大以後其實還是一樣滔滔,卻往往結巴顫抖起來,並不是因為理虧詞窮,而是對於駁倒別人開始感到一種恐懼與畏縮。我開始覺得,就算打架,也該有個分寸,可我卻不知道分寸那條線在哪?我該如何ㄧ說ㄧ、二說二的同時,卻又能顧慮到別人的感受?
聞過則喜這話是孔子說的嗎?我看到的卻幾乎都是聞過則怒或聞過則悲(吾友柏楊先生說他都是聞過則踢)。孔子要是在世,我倒想試試他是否真的聞過則喜。
尤其是聞過則悲,最使我傷懷。我並無意於傷人,只是覺得所謂討論就像在下棋,該怎麼輸贏就怎麼輸贏;我只是把ㄧ說成ㄧ,把二說成二,但它卻往往傷了人,常使我感到很自責。
比方說前陣子有位留言者,大量把人擬蟲化的言論,被我嚴厲說上幾句後就消失了。我一直為這樣的ㄧ些事感到很自責很痛苦,為什麼我總是克制不了所謂求真求是呢?如果他還在看這網站,希望他能原諒我的過激之言。
表面上,雖然我傷害的只是一個個匿名符號,無人知其身份,但是事實上,每個匿名符號的背後肯定是一個個活生生有情懷有感受有自尊的人。
記得小可愛三歲時很愛唱一首歌,歌詞是什麼105度,什麼青春的蒸餾水之類。我覺得很難聽,但她卻天天在我耳邊唱個不停。
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就說妳怎麼不聽一些好聽的音樂,像巴哈、莫扎特。
我訓完話之後,車子也剛好開到家。車門打開,小可愛沒有像平常一樣嘻嘻哈哈蹦出來,而是癱軟在座位上,淚流滿面。我趕緊把她抱起來,一直跟她說對不起。
從此之後,小可愛再也沒有唱那首她很喜歡的什麼105度青春的蒸餾水。
這事沉澱成我心裏一個抹不掉的疙瘩,一個傷痕。
兩年後有一天,我們在外面餐廳聽到這首歌。我驚喜地跟她說,ㄟ?這不就是妳喜歡的那首歌嗎?小可愛淡淡地回答說 “我已經不喜歡了”。
事實上,有無數個小可愛和大可愛們,統統成為我的手下敗將。我慢慢才發現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我以為我不過只是說出事實,說出心裡話,但是,即便是說出一加一等於二都有可能傷人。
小可愛現在八歲半,她常問我:把拔你喜歡這個喜歡那個嗎?我都由衷地告訴她說:只要妳喜歡,我就喜歡。只要妳覺得好聽,我就覺得好聽,只要妳覺得美麗,我就覺得美麗。
她很不滿意我這樣的回答。她要我講自己心裡真正的感覺。我跟她說,我心裡真正的感覺就是這樣啊,只要妳喜歡的,我就喜歡。或者應該說,我自己喜歡一些什麼,在妳面前已經不重要了。
每天早上我都會送小可愛和小月亮上學,要把她們挖起床很不容易,後來我想到一招,就是播放音樂。尤其小可愛,ㄧ聽到音樂,精神就來了。但她不喜歡坂本龍一 “末代皇帝” 的音樂,所以我也都避開那一系列。她說末代皇帝的旋律好聽,但她不喜歡沈重。
講半天,其實我原本只是想反駁,數學怎麼會是邏輯的基礎呢?邏輯哪還需要基礎?它已經是一切的一切的基礎了。
而且,除非得了哲學病,否則正常人的腦子裡和生活裡,哪來什麼邏輯推論?經驗是經驗,邏輯是邏輯,兩碼子事,永遠平行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世界。生活中,會有多少東西需要什麼邏輯推論?打從我們ㄧ出生睜開眼認識這個世界,都用不上什麼邏輯推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