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知人性一二

我略知人性一二

陳真
2024.04.21.

某天,被迫來某醫院聽所謂醫學倫理的演講。小可愛知道我很不爽,問我如果不爽為何還要去聽?我說醫生被迫得聽一些壞人演講,壞人會教大家怎麼當好人,然後你才能繼續維持醫師證書的有效性。

剛畢業時在長庚,其實我一開始是申請高醫。那一年,高醫許多申請者,僅錄取一個。13位主治醫師全體一致投票給我。

當時國民黨控制下的情治單位很不開心,向校方施壓,要求把我解聘。後來有一天,高醫精神科主任文榮光老師打電話給我,那時我正在彰化基督教醫院小兒加護病房實習,加護病房護士說有高醫來電,我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文主任在電話中說他壓力很大,迎新餐會也都迎了,憑什麼把我解聘?文主任是我十分尊敬的老師,於是我就說老師不用有壓力,我自己辭職就沒事了。文主任似乎如釋重負,說我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

離開高醫,另謀去處,接下來就是在每個醫院不斷歷史重演,不斷錄取,不斷辭職。情治單位像陰魂一樣跟著我,要讓我當不成醫生。

每個醫院的院長一開始都跟我說他才不怕什麼國民黨,但是過不了多久卻是每個人都怕了。

我還曾經在 “錢多事少離家近” 的草屯療養院當了幾個月的幽靈醫師。宿舍都已經讓我住了幾個月,到職手續也都辦了,卻持續幾個月一直無法上班。

當時的院長叫做莊明敏,他有個在哈佛研究基因遺傳的弟弟,一個著名學者,叫做莊明哲。莊院長一開始也是說他才不怕什麼情治單位。但我對這種豪言壯語其實早已無感,因為人們大多撐不住國家暴力與威脅利誘,一點點壓力就會屈服。

不過,這其實已經很難得了,因為絕大部分人都是迎合權勢,落井下石,積極表態,舔都來不及了,哪需要情治單位來施壓。

不管怎麼改朝換代都一樣,哪個顏色當權,大家就舔誰,非常乖巧,其中以學生及教授、醫生等族群最為乖巧聽話。不信你現在看看自己的周遭,看有幾個人敢說自己是中國人,看有幾個人敢說大陸一句好話。

我不想點名,不想給人留個污點,畢竟在學界及醫界中,這樣的人不是五個八個,而是幾乎是全部。2007年返台後,我常看到島內市面上一些所謂學者,滿口屁話鳥話謊話,整天仇中反華,整天妖魔化大陸,講得好像他從幾十年前就對抗法西斯國民黨,講得好像他始終就是什麼台獨工作者似的,真的有夠不要臉。這些混蛋,在民進黨於西元2000年上台之前,幾乎每一個全是國民黨的支持者,非常不屑黨外,非常鄙視台獨,非常痛恨各種反蔣家反國民黨的言行,非常忠黨愛國。

不過兩三年的時間,這些混蛋居然他媽的全部變了顏色,全變成綠油油了,全變成台獨急先鋒了,而且全竄改了個人過往歷史。

人性在許多方面實在很可悲,沒出息,窩囊卑鄙,毫無廉恥。

話說高醫辭職後,我在草屯療養院當幽靈醫師的那幾個月,除了飽受一些忠黨(國民黨)愛國的同事百般羞辱外,我的惟一 ‘’工作‘’ 就是去院長室寫回憶錄。情治單位說我 “政治素行不良,敗行劣跡磬竹難書,危害社會甚鉅”。莊院長說,他必須清楚知道我過去到底做了些什麼,要我儘可能寫下所有政治經歷,他說他才能據此和情治單位周旋。

我相信他的話,所以就常常去院長室寫回憶錄,回憶自己在黨外和社會運動 ‘’危害社會、磬竹難書的敗行劣跡‘’。

寫回憶錄的過程中,我慢慢發現,我事實上是不可能留在草屯療養院了。因為,我有個叛亂案在身,依法不能擔任公職(草屯療養院是公立醫院),甚至叛亂犯依法也不准當醫生。

走投無路之際,有一天,我接到陳永興醫師的來信,說長庚有可能收我,要我儘速前往林口長庚洽談。

長庚集團的大老闆王永慶,是當時的台灣首富,畢竟還是比較罩得住。感謝過去與未來經常被我寫文章批評的王永慶,讓我有個容身之處。

長庚院方只要求我親筆寫下一篇院方事先草擬的聲明便可走馬上任。聲明書寫說:

“哪天本人如果因案被捕,一概與長庚無關”。

就只有這樣一句話。我在聲明書上簽了字。

在這次事件之前,國民黨至少有三次逼迫高醫把我退學。一次是關於我投入 “228和平日” 的平反運動,當時228三個數字是台灣人的絕對禁忌;一次是我是第一個在校園舉行所謂非法集會公開主張台獨,引起軒然大波;一次則是我參與民進黨建黨。

當時的高醫院長叫做謝獻臣,民進黨建黨後沒幾天,他請我喝咖啡,笑嘻嘻說,我應該感謝他,因為是他堅持不把我退學。

謝院長說,他跟 “上面” 說,”高醫有兩千八百個國民黨員,難道容不下一個民進黨?” 他還說,”上面” 給高醫很大的壓力,說我是陰謀野心份子,不允許家高醫讓我繼續就讀。

我沒表示感謝,玩笑反問他:”您不是高醫院長嗎?院長就是最上面,您的上面怎麼還有上面?” 謝院長沒生氣,嘆了一口氣,降低音量說:”校園外面那些人,才是上面”。

當時一些黨外朋友叫我趁著記憶猶新,趕緊把這些事的經過細節寫下來,留個春秋之筆,讓後人引以為戒,但我一直沒寫,。無盡風波,折磨不斷,想寫也寫不完,很多細節其實也慢慢都忘了。

但我記得一些細節,國民黨不但企圖斷絕我的醫生之路,而且槍炮黑牢伺候,以叛亂罪對我趕盡殺絕,並限制我出境。

那時候,曾有海外神秘人物託人前來傳話,問我想不想去美國讀研究院?他們可負擔全額學費,而且還能掩護我偷渡出境,離開台灣。但我沒答應。不過這不是我現在要講的。

我要說的是,不管是過去的國民黨,或是後來被質變後的人渣黨,他們都有個共同特色就是擅長造謠抹黑,進行人格謀殺。

我曾寫過,大學時期,國民黨甚至曾經造謠說我和黨外地痞流氓共同經營私娼寮。你一定會說,媽的,這麼離譜的謠言也會有人信嗎?陳真長年三餐不繼,餓成四十幾公斤,只剩皮包骨,就住在高雄市立圖書館隔壁,租個民宅頂樓違建鐵皮屋,每天以圖書館為家,經營私娼寮這麼可笑的抹黑也會有人相信嗎?

當然有。不但有,而且不信的人恐怕反而是少數。由此你就能知道島內媒體洗腦控制的威力。直到今天其實還是一樣,島內媒體基本上就是一種純粹以謊言扭曲為基礎的洗腦工具。

連林義雄當年都能被說成青面獠牙的地痞流氓,林宅血案都能被影射是林義雄自己叫人來殺小孩殺母親然後栽贓國民黨的苦肉計,我開個私娼寮算什麼?

至於被迫來聽什麼倫理道德演講,這位演講者雖是同行,我其實從未見過他。但我知道,這位大我幾屆的學長 (聽說現在是某院院長),當年在高醫辭職事件中四處散播謠言,說我之所以離開高醫是因為我是用不正當手段進行關說,獲得錄取,後來被揭發,於是才被迫辭職。

很卑鄙吧!這種鳥話居然也說得出口。可是,這就是人性。

我不想揭露此人姓名,不想給人留個污點,畢竟絕大多數人其實差不多也就是這副德性,逢迎拍馬,趨炎附勢。若真要清算,明理正直者幾希。

活了這麼大歲數,我似乎才慢慢懂了一些人性。普遍人性之外當然還是有例外,正是那些 “例外”,讓我感到一點安慰。

人不一定能獲得自己所要的,但是一個人心裡頭圖些什麼,總是可以從他的生命軌跡看得出來。高達說得對,”殺人者去殺,愛人者去愛”。言語可偽裝,生命卻騙不了人。

尤其這些年,我似乎才慢慢甦醒過來,就如陳凱歌在文革時期所說:”過去的全是夢,往後才是生活。”

但丁神曲有這麼一段話,意思是說:”先別急著哭泣,更可悲的事後頭還多著呢”。我以為過往種種已夠慘烈,千帆過盡,理應再無狂風巨浪,沒想到過去只是一些小漣漪,真正的大浪才剛要開始,而且毫無勝算。

你知道什麼是絕望的感覺嗎?任何困難和折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經歷一切困厄之後,迎接你的卻幾乎必然是恐怖的毀滅和悲劇。

我知道沒有人能聽懂我在說什麼,我也從來不想訴說,畢竟說了旁人也難以理解,難以置信,就如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開場白所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除非一樣是從地獄來的人,否則你很難了解對方究竟承受了一些什麼。

也許只能這麼說,凡是單純屬於自己一個人的任何痛苦,根本都不是問題。今天,如果我不需要照顧任何人,那麼,再大的身心折磨,根本都不是問題,一念之間就能淡然處之,就算烈火焚身、碎屍萬段,我亦無所畏懼。

我惟一害怕的是旁人的痛苦,尤其是那些掛在心頭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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