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紀事(二):輕薄

島嶼紀事(二):輕薄

陳真

2022. 07. 10.

最近有一位叫什麼堅的,好像沒幾歲,現任新竹市長,當了好幾年的市長之後,變成政治明星,人渣黨派他參選下一任桃園縣長。

我常覺得很可悲,很窩囊,我們這些真正經歷過蔣家王朝的政治肅殺、真正付出個人前途與家破人亡代價、真正走過地獄、經歷與創造過慘烈歷史的人,過去這二十幾年來,卻居然淪落到必須去理會與聽聞這麼一些無足掛齒,根本不值得議論的小人物、小癟三,例如什麼蔡英文什麼賴清德或是什麼堅范什麼雲的。

這樣一種窩囊感,對別人也許不重要,甚至難以理解,但是對我卻極端重要。不了解這一點,事實上就不可能理解我所寫的一切以及所懷抱的精神。

我相信林義雄至少曾經也有過同樣的感受。比方說,1989年至1997年這段我還在台灣的期間,我跟他幾次私下或公開場合見面,當他被人問到當時叱吒風雲坐擁大權的李登輝以及頂著諾貝爾獎光環投靠國民黨的李遠哲時,原本溫文儒雅待人友善的林義雄,馬上就會顯得很不耐煩,每次都回答說:”他 (們) 不值得議論”,或 “學者不都是這樣(趨炎附勢)嗎?”。

有一次,三十幾年前,在高雄新興教會有個演講,講者是林義雄。聽眾問他對於李登輝有什麼看法,他照樣回答說:”這個人不值得評論”。那位聽眾很不高興,反駁說李登輝是現任總統,怎麼會不值得評論?林義雄看那位聽眾生氣了,趕緊從台上走下,來到那位聽眾面前,面帶笑容致歉,結結巴巴地評論起一個他一直說 “不值得評論” 的人–李登輝。

還有一次,大約是1990 年,他從美國短期回台,打電話來林口長庚醫院找我,說從美國買了幾本書要送我,請我去他家。閒談中,我並沒有提到任何政治人物,但他卻主動提起說,台灣人從來只看重那些有權勢的人,把他們看得太重要了,卻從不看重那些真正做出貢獻付出犧牲代價的人。

1990年那時候,鄭南榕和詹益樺剛自焚,入獄多次、坐過二十幾年牢的黃華當時正在逃亡,不久就被抓了。黃華一生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坐牢。八零年代末期,才剛出獄沒幾年,便發起 “新國家運動”,並倡導 “台獨時間表”,再度遭到檢調以叛亂罪判刑。

我記得,1989年的秋天,劉峰松和翁金珠老師來找我 (那時候我在彰化基督教醫院實習),邀我去兜風。途中,劉老師一度跑去打電話,原來是有關黃華的事。打完電話後,笑笑地對我說,”黃華這回應該是有點怕了,不想再關了”。幾天後,便傳來黃華被捕入獄的消息。

我想,全台灣人應該都知道什麼館長或雞排妹,但是應該沒有幾個人知道誰是黃華。黃華本名叫黃明宗。1990 年,林義雄從海外遊學四年短暫返台之際,發表一篇文章,叫做 “理想家的宮殿”,批評民進黨與反對運動越來越功名取向,整天只想著選舉。他說,這些民意代表或政客,就像陸樑小丑,一心只想著進廟堂,享受功名權位。他說,理想家的宮殿,卻不是在廟堂之上,而是在監獄。林義雄文章所稱讚的 “理想家”,就是黃華。

我想說的是,就如張藝謀所說,”交戰的雙方都各有英雄”。我從不以立場或意識形態來決定我對一個人的評價。如果從18歲加入黨外算起,四十年之中,前15年我反蔣家反國民黨,後25年我反美反日反人渣黨。不管我曾遭受蔣家及早期國民黨多少的折磨與傷害,不管那個年代多恐怖,不管我有多麼反對或甚至痛恨他們,但我從來不曾輕視蔣家,因為我知其為惡之中,裏頭始終存在著某種嚴肅性與基本正直。

再怎麼說,蔣經國蔣介石都是愛國者,只是我和他們愛國的方式不一樣。一如我反對希特勒,但我不會輕視他。

但是,我對人渣黨及其一票走狗文人的感受卻只覺得窩囊,因為這些根本就只是一些歹徒騙子,貪圖名利權位,窩囊猥瑣,想盡方法撈錢奪權,所謂沐猴而冠,便是如此。而我們卻居然淪落到必須去批評這樣一些根本不值得議論、貪婪猥瑣的人渣小癟三。

所謂反人渣黨,那種感覺就好像說我反蟑螂一樣。蟑螂也需要反嗎?蟑螂是我們應有的議論對象嗎?

我沒法表達得更好,有相同感受的人自然就會懂,否則,也許再怎麼說也說不清。平常,我實在很害怕人們找我談政治,總覺得真是窩囊透頂,因為人們總是問我什麼蔡英文怎樣?蘇貞昌怎樣?什麼賴清德又怎樣?這些沒有絲毫重量的小癟三也值得議論嗎?

另一方面,我倒也常聽到藍營的支持者對比方說林義雄百般輕蔑,對其人格百般羞辱,甚至說他貪生怕死什麼的,實在荒唐透頂。

不管你是否支持林義雄的各種想法,都不能否認他的人格崇高,別說政壇之中無出其右,我事實上從來不曾見過比他更正直更加淡薄名利視死如歸的人。他毫無疑問是一個人格者。

我以前的書桌正前方牆上,始終貼著一張他的書法,上頭寫著:”無私無我,死生如一”。我不是傻瓜,我知道誰是好人,誰是人渣。好人即便屬於敵對陣營,依然是好人。人渣即便與我立場一致,依然是人渣。

可是,台灣人卻不是這樣看。首先,台灣人看重權勢地位,以此決定一個人的重量。隨便一個大官小官,在人們心中,肯定會比我更有份量。即便這些官根本什麼事也沒做過,依然被人們所看重。

反之,哪怕你像黃華那樣,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做過多少事,只要你沒有權位,只要鎂光燈沒照在你身上,你就會被視為無物,彷彿你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路人甲。

比方說,市面上,藍綠主流媒體捧出一堆所謂社運人士,這些人有做過什麼社運嗎?零!但他們卻儼然什麼社運明星,頭頂上永遠掛著某種社運光環,就只因為他曾經參加過主流媒體所吹捧的某個所謂 “社運” 活動。

而我呢?台灣的各種社運,我幾乎都是創立者,尤其兒童權利與環保和人權等等,四十年如一日。但我卻彷彿是個毫無意義的路人甲。

另一方面,人們往往會因為你的政治思想與立場跟他不同,就會連你的人格也都一併抹煞,就好像把林義雄說成貪生怕死貪圖名利的小人那樣荒唐。我跟你說,林義雄如果怕死,全台灣就沒有一個不怕死的人了。林義雄如果貪圖權位,全台灣就不可能有人淡薄名利了。

安倍被殺,我看一些統派高聲歡呼,或把他說成小人,完全就是以立場來看待一個人。可是,我方可以有英雄,敵方難道就只能全是小癟三?

而且,別說意義沉重的愛國主義者安倍,今天就算是一個輕薄短小根本不值得議論的綠營人渣死於非命,難道你真的會樂得笑咪咪而無絲毫憐憫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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