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構

架構

陳真
2022. 12. 22.

 

Karl Popper 有一回上課,要求學生們觀察黑板。同學們都很聽話,大家努力觀察黑板。全班鴉雀無聲,直到有個學生打破沉默,舉手發問道:”老師,請問您到底是要我們觀察什麼?”

別說大如黑板,即便是一粒沙,浩瀚無涯,根本無從觀察起,除非你 “先” 派給它一個屬性,一種理論,一道假設,然後你才有可能對這粒沙進行觀察,據此做出評價。

“某種” 文字當然也一樣,你不可能對它產生理解,除非你 “先” 預設了某種適當架構,藉以做出評價。

文字如此,複雜如人,當然就更不用說了。架構不對,理解也不可能對。

隱喻,也許就藏在這樣一個彷彿 “先驗” 般的架構之中。它不是意義本身,而是意義之所以存在的基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許就在於這個無言隱喻的棲身之處。我們在這處所之中尋找同類,發現知音。

至於立場之為物,你很可能不是在立場中找到同類,而是找到一堆敗類。

我並不喜歡自己的文字被轉寄或流傳在外,一部份原因就在此。架構不對,只是憑添誤解。

最近,出於一位老師、一位學界與黨外前輩之所囑託,我努力想回答一些問題,但總是難以下筆,也許原因亦如是。他派給我的 “架構” 與我相去甚遠,乃至背道而馳,任憑我努力想迎合之,似乎依然格格不入而難以陳述。

我從來不看、不聽也不去想網路世界對於我或我寫的東西之任何呈現或評價,因為我用肚臍想也知道人們如何看待人事物,我對於那樣一種在我看來毫無意義的思考架構始終感到很無言,很反感,畢竟那不是 “我”,我從來都不是那樣一個人。

我不求他人理解,但是,對於永無止境的荒唐誤解,我總不能假裝說它理解得很正確。

我並不想把話講得很庸俗,甚至很低俗。因為一旦俗了,意義之微妙也就不見了。但是,許多時候你只好犧牲微妙,犧牲深刻,來求得某種最基本的理解。

比方說,人們動不動就用政治來定義我,比方說我是什麼人渣黨的建黨黨員。可是,這不會太低級嗎?我是那麼低級低能的一個人嗎?你若介紹說我是台南市永福國小的畢業生,或是永福國小某年級某班的班長,我會覺得你介紹得還不錯。

退一萬步來說,如果非政治不可,那你為什麼不介紹說我是國際兒童人權運動的先驅,為兒童人權付出家破人亡的慘烈代價,或是介紹我是台灣環保運動的先驅,國際人權運動的元老也行,或者說我是台灣醫學倫理的開創者、華人世界反種族歧視運動的先驅等等等都可以。

這些其實都是政治。政治怎麼會永遠都只是什麼島內藍綠或統獨呢?藍綠之分,蠢不可耐。即便是統獨也從來都不是一種價值,它沒有任何內在價值可言,它只是一種決策,一種手段。

今天,倘若黨(中國共產黨) 做出判斷,認為台獨比較有利於祖國大局的發展,我會馬上熱烈支持台獨,因為在極大範圍上我相信黨的判斷,我相信在這些非關價值的利害取捨之問題上,黨會比我做出更成熟更有利的判斷。

即便是政治,也不該只是一種立場。政治應當就是生活、就是價值的本身不是嗎?今天,比方說,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弱勢貧病兒童的痛苦,永遠是我們每個人都該感同身受的一種對象。今天,不管當權旗幟如何更替,乾淨的水源和空氣永遠是我們每個人應當關切的事物不是嗎?政治應當是這樣一種 “必然價值”,怎麼會是一種立場呢?

今天,我們之所以支持統一,支持解放台灣,並不是因為這個立場本身蘊涵某種必然價值,而是因為它是達成某種價值的最佳手段,甚至是惟一手段。手段本身並不帶有任何必然價值。今天,我們之所以支持中國共產黨,擁護黨,向黨致敬,難道不就是因為它把人民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並致力於改善世人的生活?而不是因為只要掛上共產黨三個字就是一個蘊涵內在必然價值的偉大政黨。

這些想法,幾十年來不知道講了幾百萬次了,但我知道人們聽不見,你講再大聲人們還是聽不見。並不是因為這些想法很難,事實上三歲小孩也該聽得懂;人們之所以聽不見是因為他總是選擇他想聽見的聲音去聽。即便你明明不是那個意思,人們還是會在他的既定思維架構下去扭曲你的想法。這說明了我在這篇文字一開頭所講的,人們預設了一種錯誤的思維參考架構,從而對一切人事物做出錯誤的評價與誤解。

我如果那麼熱衷於人們所熱衷的那種 “政治”,我老早在三十幾年前就是立委了,二十幾年前就該當上部會首長了不是嗎?今天,你卻用那樣一把空洞的政治尺來衡量我、定義我,怎麼可能對我產生任何真實的理解呢?今天,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我,與其問我什麼藍綠統獨,不如問我三十幾年前那些貧苦無依無錢接受醫療的小孩的故事,不如問我關於某一本小說或某部電影,乃至某個夜晚的星空或某隻待宰豬牛羊的哀嚎?我的心掛在哪,那個地方才是生命隱喻的棲身處所,一切意義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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