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31年前,我創立了沙鹿童綜合醫院精神科。那時候我還不會開車。有一天,騎車上班途中,看到一輛大卡車違規超車,從後方輾過一輛機車,受傷者是一對姊妹。妹妹皮肉傷,姊姊卻整個腳掌壓扁,血肉模糊,傷勢非常可怕。
我停車查看,表明醫生身份,立即召來自家醫院的救護車。
幾天後,我收到病房的會診單,要求評估一名截肢病患的身心狀況。這位會診對象就是當天那位姊姊。
兩姐妹約莫二十多歲。當我踏進病房時,她們立即認出是我。姊姊躺著,下半身蓋著棉被,妹妹則在床邊照顧。
幾句寒暄之後,我迅速翻閱病歷,經過姊姊同意,查看了一下傷勢,發現她整個腳掌都截掉了。我開門見山直接問姊姊有什麼想法?妹妹聽了,在一旁泣不成聲,姊姊卻給了我燦爛的嫣然一笑。
我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至今記得那個清澈的笑容。
我忘了後來跟她們談了些什麼,也忘了自己在會診單上寫了哪些評估與建議,但我一直記得那個出乎意料的嫣然一笑,三十多年來,在我心裡打下一個很深的印子。
其實別說截肢,平常光看自己的小孩受點小傷,我都心痛不已,泫然欲泣。我相信這才是愛,我們總是不忍心看到自己所愛的人,甚至是陌生人,受到哪怕一點點委屈與創傷。即便她很堅強,我們依然不捨。
除非是心理變態或人格扭曲,否則正常狀況下,沒有人會故意設計一套苦難災厄與折磨給別人,藉以訓練對方堅強,藉以讓她了解愛,了解這個了解那個。
因此,神明如果存在且萬能,那祂就是邪惡且變態,才會在世上製造無數苦難、折磨與悲劇。
人類終究得透過互助,依靠自身的力量來創造一個比較好的世界。一如約翰藍儂所說,上帝只是一種概念,by means of which we measure our pain,藉著祂來衡量我們的痛苦之深。
托爾斯泰的 "三隱士" 是維根斯坦最喜歡的小說之一。荒島上三個不擅言語的怪人,滑行海面,要求主教再教一次祈禱詞,說他們忘了,忘得一乾二淨,一字不剩。主教說,你們回去吧,是你們該教我,不是我教你們,請你們為我們這些罪人向上帝祈求憐憫。
陳真
發佈日期: 2025.06.21
發佈時間:
上午 1: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