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反帝論
我記得是在21年到22年復讀的時候,我逛B站,經常能看到吹捧毛澤東和呼籲暴力對待企業主的言論。我選擇跑來香港念經濟金融,部分就是因爲我家裏有一點積纍,會對這種言論感到恐懼,但我又想改變些什麽。
選學校那年的暑假,我看到一個B站UP主盧麒元,和溫鐵軍關係和思想比較接近的。他對中國的經濟政策批評的很激烈,而且指出體制内很多人和金融强權(美國,我不想用帝國主義這種政治和感情色彩太明顯的詞,我嘗試用經濟角度理解),存在利益勾兌。他很崇敬毛澤東(我不大喜歡),但是提出的對現實問題的解決策略大多務實,也許他對毛澤東的崇敬源於他在香港受到的文化衝擊激發的防禦心理吧,我不知道。
他對中國經濟改革的看法還挺樂觀,我比較悲觀,如今已大不同於十年之前。外部地緣政治帶來的供應鏈、市場和資源風險,人口危機的加速惡化,市場對權力制衡的信心受挫,高增長前景產業融資困難等等問題都很嚴重。僅僅作經濟上的權衡和調整甚至自我革命是不夠的,還需要政治上的高超智慧,或者説,預期管理,但目前這個班子表現出的水平,我不好説。
我有時看著經濟數據,不禁心想:國家怎麽會成這個樣子?中國經歷了和許多後發工業化國家一樣的被金融强權拱起資產泡沫后收割的命運,中國政府出手果斷沒有造成瞬間的金融崩盤和進一步收割,但是它似乎有著某種機會主義心態,對於自己危機處理措施造成的資產和分配結構問題好幾年裏缺乏足夠的認識,釀成現在年輕人日益怨憤激進的場面。
共產黨對我的家庭和故鄉都是有很大恩情的,所以太難聼的話我也不想說。説實在的,要按照很多内地人想的做到競爭性政黨制度甚至政黨輪替,我也不認爲
情況就當然會更好,很可能新政府做得還要更差。但即使後繼者做得不夠好,如果哪天這個政府落得被推翻的下場,我也會認爲這主要是它的責任,畢竟至少在某個(也許比現在更早的)歷史節點上,他應該有能力理解社會的需求並調配相應資源將問題解決在萌發狀態。
我按照某種經濟學的悖論來理解美國霸權的邪惡,或者用經濟學的角度,作爲世界經濟秩序主導者的違約和inefficiency。經濟學上有Jevons悖論的説法,意思是技術進步造成的單位資源利用/排放的降低可能會被總產量的相應提升而抵消,最終導致縂資源利用/排放的上升,舉例如汽車和塑料袋。我認爲美國也類似,在質上它并不比歷史上任意一個資本主義/前資本主義的强權在道德上更殘酷,它作惡在量上的多是因爲它在全世界影響力更大。另一方面,他相對的善當然也不是處於什麽心理因素,而是因爲它目前汲取霸權所依賴的這個體系相對之前的體系更加講求人道精神和民族國家主權,作惡造成的高違約成本會構成某種約束。據説Johan Galtung分析美帝國的崩潰時用的就是交易成本角度的分析,我沒看過他的書和具體論述,不過和我所想的這個觀點應該共通。
類似地,我也不怎麽相信哪個國家的資本家或政客會更善良或更邪惡,我認爲這不適用於分析集體行爲。我認爲一個國家政治的相對良善,文化和價值觀帶來的對精英行爲動機的差異是相對有限的,更多的在於中下層民衆的思想和組織對他們造成的約束。當代國際社會的技術代差和對鎮壓行爲的容忍度已經相對為低,即使非常貧困的國家,如果民衆有足夠的自我意識,足夠團結,那强權就難以任意剝削。對於工業化國家的剝削,更是以軟性的、金融的、收割政治上幼稚的本土新生中產為主要手段。而辨別國家内部的代理人當然不能靠瑣碎的各種文化符號,而要靠對工業化經濟體中利益關係的認知,以及民衆的自組織能力。目前這個政黨的統治一方面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内阻止了來自金融强權更深刻的剝削,但另一方面也阻礙了民間的這種自我意識和組織能力。國民黨解嚴後島内食租者和外部金融强權的勾連以及對内部權力的鞏固固然可悲,但難道戒嚴時期國民黨對左派意識形態和政治組織的圍剿在其中就沒有重要影響?
從來不存在一個和美國在經濟利益上完全隔離的中國共產黨,即使到了中美關係近乎劍拔弩張的今天,中國依然在不斷推出政策力圖吸引美資。啓發中國民衆對美國剝削工業化國家這套金融手段的警覺,實際上會衝擊共產黨既有的這套利益格局,衝擊很多有產者的食租利益。如果共產黨不先進行自我革命,那民衆自己會在内部激烈的階級矛盾中完成自我啓蒙,而且,在他們把矛頭對準美國之前,他們首先會把怨憤投向目前的執政黨。試圖把美資描繪成一種出於某種所謂的昂撒/猶太民族性而貪婪、單純起負面作用的反美敘事是站不穩的(甚至不少左翼會認爲這種敘事是反動的)。事實是,美資(在工業化國家)攫取利潤的模式和我們本土資本攫取利潤的(政治經濟)模式是有某種重合的,我們要看到這種重合之中有某種共同的不合理因素,并且要對這種不合理一視同仁的革除與警惕,不能因爲你是所謂的本土資本就有道德和政治上的寬免(何況所謂的本土資本往往也和美國金融資本有間接的共同利益)。在内外一致而有力的政治經濟約束下,美資當然也可以發揮正面特色(比如高科技行業),起到補充作用。
我認爲習近平個人和這種内外相通的利益關係缺少勾連,在思想和立場上也貼近基層民衆,但他能否找到足夠的在這種關鍵政治問題上忠誠於人民利益而非只會溜鬚拍馬的庸才,并且在實行大範圍經濟改革以提振人口和創新兩方面基本面的同時維持企業家、專業人士與外資的信心,防止短期内的系統性金融風險與外資套利,這個我持謹慎悲觀態度。另一個比較吊詭的點是,所謂統戰價值的存在在道德上雖然很有問題,但其實長期以來是符合共產黨乃至整個國家的經濟理性的。如果不對内部的政治自由足夠放開,市民社會的社會資本不夠豐裕,那麽出於道德感情貿然破壞這樣一種差序,反倒會影響中國的經濟發展和國際空間,於國家不利。我出於某種民族心理和對國際體系更公道仁慈的希望,是樂見中國能夠抗衡目前這個强權的,但是中國首先應該是解決本國基層居民的民生困境和提高精英的創新力。至於對第三世界,目前國際經濟體系有它一定的效用性,對窮國在援助和貸款的時候相對這個主流體系寬厚一些就行了,對外人過於仁善容易引發財政風險,也不是對本國國民負責的表現。
程成功
發佈日期: 2024.02.07
發佈時間:
上午 6:21